【叶喻叶】平沙落雁21
◆伪喻文州中心，纯清水剧情智商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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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宫的钟声先起，悠远空旷转换间便行遍天坛各迹。三声的钟声余韵止，喻文州站起身，双手合十，再拜高祖。
鼓乐之声应礼而起，奏「始平之章」。
浩荡列队依次穿道而入，由内监侍女总管领率，携九九八十一位金童玉女，各捧俸祭之礼，献于天地宗神。
牛羊豕兔，美酒鲜果，最上等的贡品都按列其次，落于燎炉之中。再散以油火桐木，覆盖其上，奉祭之礼成。[1]
喻文州冷眼看着这些祭品被端正地摆入坛底，只待帝王一把天火化为灰烬。苍生还于大荒中挣扎辗转，最好的东西却被轻易地献为莫须有的天道。
若上天真为仁善，它为何不拯救它的子民？为何清廉都被污秽吞噬？为何险恶仍旧猖狂？为何血与泪还暗藏于阴影，奢侈淫[.]糜却光明坦然于白日？
他不信天，只信他自己的本心。本心叫他与知遇者同路，切莫为世俗所污。
为了这个目的，一切的牺牲和伪装都在所不辞。
只是若当真有所希冀，请佑英灵于北疆之地。使其生，使其胜，使其王。
使其不负「斗神」之名，使其遍览百千盛景，使其凯旋，共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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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乐声转为「清平之章」，帝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成，乐奏「永平之章」，声至高迭。喻文州双手将引火铜炬呈于孙帝，后者正色接过，高举过额。
百官叩拜。
孙帝持铜炬点星火于燎炉，瞬息间烈焰熊熊而起，烟袭冲天。
乐奏「佑平之章」，帝至望燎位，诸臣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再行三跪九叩。
喻文州就站在孙帝身后，感觉扑面而来炙热的浪潮，他没有孙翔那样习武的体格，没过一会儿额上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黄少天站在台下神情有些焦急，按理喻文州此刻哪怕走下坛也不会被太多人苛责。
但他仿佛丝毫没有被高温动摇，脸上也没了一贯的微笑，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无情火舌舔舐进而吞噬所有的珍馐琳琅。
焦灼火焰把空气都扭曲，和黑烟混合成模糊狰狞的一团。
这场焚尽所有珍宝的火，三日不息，传说将上至九天，祈求神帝赦免一切的罪过，除去一切的不幸。
可喻文州只看见烈焰的无情和残酷，把平民的血汗都榨干，扬起漫天的尘埃，把不堪都吞并入内，人心无所遁形。
鬼祟心虚者面对天火将恐惧，贪婪无止者面对天火将退缩。
白焰之下，必有灰烬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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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声止，帝下阶。曼女起韶舞，亭亭群立。[2]
喻文州整装而立，独声对天长歌，肃如钟罄——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3]
舞者长袖翩然，一曲祭天，邀诸神共舞。如繁花绽于初春，如嘉木荫于盛夏，秋实冬藏，四季往复，天道循环。
天神也喜欢这样绚烂的舞蹈吗，展露所有的美好和兴隆，单单注视，就能暂时忘却所有的悲戚。
可这终究是不行的，白潮终将褪去，露出险恶丑陋的顽石。越是美好的东西，往往越是想掩盖最深的罪过。
似乎所有人都被舞蹈所吸引，孙翔的眼底悦动着兴奋的光芒，刘皓也舒展眉头露出微笑。唯有喻文州，始终面无表情，唱着一波三折的调。
无悲无喜，不卑不亢，缤纷与旖旎走马观花般掠过他的眼前，这样的曲，他从来没有共鸣。
他只需按部就班地唱，把唱词绘成山水，呈给百官看。好让他们与天神同悲喜，共忧怒，满心以为如此便能得到护佑，仕途家国之路便可坦荡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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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歌颂天神东皇太一，歌颂云中君，歌颂司寿与司嗣的司命，歌颂东君，歌颂九天之神；他歌颂河神，歌颂湘君，歌颂山鬼，歌颂黄土之灵。
最后鼓乐声止，韶舞乐息，天地万籁俱寂，仿佛只余喻文州一人，振声而叹——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喻文州的声线偏于温润，本是不适合唱这样的昂扬之曲，此番这样近乎声嘶力竭的呐喊，竟也又唱出点别的韵味。
无人再笑的出来了，歌舞已经停止，繁华被惨烈代替。
天不知何时又暗了下来，先是一滴，再是一滴，随后紧跟着的是一场即时的雨。
这飘忽不定的阴云天气毕竟没有支撑到祭典结束，还是在最后的几刻里转了季雨。
台下有一阵轻微的骚动，好在对这样的天气有所准备，孙翔头顶的伞当然是头一个撑起来的，然后各臣的仆从也都何为其主执起黑伞。喻文州一人立于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片的伞顶。雨水打湿了冠发，沿着鬓角一路往下淌。这场雨来的比想象中的更猛烈一些，黄少天举着伞犹豫是否要冲上台为喻文州挡雨，后者对他摇摇头示意不必。
礼服沾了水比平时更重上几分，沉甸甸地压在喻文州身上，似是带了千钧的力。
喻文州艰难地在滂沱大雨里睁开眼睛，看见灰蒙暗沉的天宇，倾颓下不可抵挡的压迫势力。
他在雨中反反复复地唱最后那一句——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雨声把他大部分的声音冲散，只留下个悲戚的余韵。
喻文州全身都湿透了，在冬日里刻骨的凉。直到这时候他还在模模糊糊地想，好啊，这样一场雨，多利落的一场雨。
把沉醉于繁华舞乐中的当权者当头浇醒，让他们体会在天地间自身的微不足道。
就让这样一场祭天的雨，洗去所有的腐朽，让死去的英魂在天地之声中沉寂，找到归家的路途。
《国殇》歌颂人魂，歌颂败者，歌颂明知必死也勇往无前的士气。为心中所存的大义，纵死不辞。
喻文州在迷蒙中找到第二个与他同样弃伞立于天地之间的人。肖时钦低垂着眼，黑袍的末端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
他大概已经睁不开眼睛，或者不想睁开眼睛，他满脸的水雾，在这样的雨里，脆弱和不甘都可以溶于雨水，无声跌回大地。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肖时钦无声地开合着嘴唇，和喻文州的唱词相合成同一句话。
故国的将士啊他们骁勇无畏，故国的姑娘啊她们坚强独立。天神啊请护佑他们往生平安，若有来世，请莫再叫他们入我雷霆之国，因国力微末而受灭顶之灾。
肖时钦寂静肃立，喻文州长歌天宇。
眼前的模糊和水雾是大雨吗，是天罚吗，是神恕吗，还是心之所念穿越万水千山，来与我诉卿衷肠。
喻文州分明站在皇都，却仿佛身处塞北的城楼。分明从未上过战场，却依稀听到兵戎相接的喧嚣声响。
叶修，你看到了吗，天亦为你我逝去的同袍所泣。
叶修，你听到了吗，我在此反复为你高歌的这曲《国殇》。
若天地只余你我相通，纵使万里相隔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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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须臾便转为稀疏的牛毛细雨。
不知是谁突然的一声惊叹，引起轩然大波。
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里，孙帝亲自点燃的燎炉之火为雨所熄了。
这象征帝火不熄，用以表达无上神授君权的天火，最终被这突如其来的雨熄灭。
千百年来这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异象，天火分当焚烧祭品三个昼夜，以示三周天间神兴人界，授权帝位。
平日来看只是因雨扑灭的火，放到这样的场合便成为所有人眼中最不详的预兆。
孙翔脸色惨白，无措地去看王杰希。
王杰希盯着燎炉半晌，再抬头望天四顾，最后长叹一声，甩袖穿过众臣之列独自提早离去，一语未发。
司天监的这个反应更是让百官变了神色，刘皓脸上严肃的神情快要绷不住，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压断理智的弦倒向崩溃。
孙翔倒在此刻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镇定，他挺直了背，尽力让自己身为帝王的姿态更稳重高大一些。他独自走上台与喻文州站在同侧，抬手示意百官稍安勿躁，随后对喻文州行了个半礼，拜托之意一览无余。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此时不详预兆的含义都是其次，先稳民心才是首要任务。这方面理应最靠谱的王杰希提早离去，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主持喻文州。单凭他在雨中也不狼狈作态失掉风度，孙翔就愿意对他抱以期待，当然他也再无他人可用。
喻文州心下长叹一声，面上周到地回了孙翔那个礼。
这难道真的是天谕吗？是天谕叫你的帝火熄灭，是天谕叫我得到这样的机会，是天谕叫我多一分胜机，是天谕我们大业的兴盛。
喻文州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天地一片清明。
叶修，你看，天也要你胜。
他上前迈出一步，朗声道「诸卿勿乱，且听我一言——」
——◆注释◆——
[1]古代祭天之礼非常繁复隆重，本文为了篇章剧情等原因省去诸多步骤，考据党慎。
[2]典出屈原《离骚》：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乐。
[3]引自屈原《九歌·东皇太一》。为《九歌》引神曲，歌颂天神。《九歌》共十一章，碍于篇幅等等原因此处只节选其中几部分。
[4]引自屈原《九歌·国殇》。是为《九歌》送神曲之前最后一章，歌颂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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