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周】无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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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ne】◆
「事儿办的如何？」
「不亏。」
「我们折了几个？」
「三十七，出动的都是精英，没想到还是被他灭了这么多。」
「叶修的能为确实不容小觑。」
「枪王不知道从哪得的消息，我们快得手的时候竟然赶到场了。不过来的晚了些，叶修人没死，不过以下的死手来看，下半生估计得在床上过了。我们剩下的人不足以对付枪王，他忙着去照看叶修，我们便逃回来了。」
「哦？你说叶修没死却残了？」
「是。」
「……这可真是意外之得。」
◆【Two】◆
暖融融的阳光顺着落地窗倾洒进来，白百合的香气极淡，周泽楷却觉得它袅袅娜娜地充满了整个房间。
满堂荣光。
叶修对于阳光的喜爱是不露于外，内心却无比执着的。
四年前周泽楷初见叶修的时候，他正叼着烟慵懒地躺在政府厅门口的长椅前，感觉到周泽楷的目光，回报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周泽楷愣了一下，下意识对他点了点头。
不像初见的陌生人，倒像分开许久的老友得以重逢，千言万语都不足以道明，相视一笑就足以囊括所有感情。
可惜那时候两人还素不相识，更别说感情。
挺久以后周泽楷才由江波涛无意得知，那时叶修是在等他的一个徒弟叫包荣兴。据说那是包荣兴第一次独自出任务，正巧有个委托人出五千万买下月的经济企划消息。叶修一摆手，硬是把这个不容差池的大单交给了他的小徒弟。
包荣兴刚入道不足半年，却天赋异禀练得几分真本事。只是他脑回路好像和常人不太一样，说是后来在政府重地大摇大摆晃了好几圈，最后迷路到市长办公室差点被抓了现行，硬是假装成新来的助理，也不知道怎么就混过去了。机密文件当然是没偷到，因为彼时那份文件刚被周泽楷带出了府。
能坐到政府厅里的位置的当然不可能没有心机，这份企划的重要性远超过五千万。有人花钱买人来偷，自然也有人花钱买人来守。
叶修后来明白这事儿真相的反应是狠狠地拍了拍周泽楷的肩「小周，你这不厚道啊。早知道他们花钱请的人是你，我也不让包子去浪费时间了。」
被猛的拍了下的枪王沉默地笑了笑。他知道叶修只是开开玩笑没真怪他的意思，拿人钱财各为其主，道上的规矩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其实都不是让周泽楷把这桩小事记在心里的原因。他曾做过很多个相似的梦，他一遍遍地路过政府门口的长椅，一遍遍地和叶修相遇，却每次都只相视一笑错身而过。
每每醒来他都静静地躺在床上想，叶修那个时候，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对自己笑的呢。又是怎么样的心态才能如此悠然自得地在自己小徒弟深入虎坛之时坐在长椅上一脸惬意地晒太阳。
可他从来没有在叶修面前提出过这些疑问，过去不曾提，以后也没有机会再提。
其实答案也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叶修的那个慵懒中带着点潇洒的笑容，一瞬的事儿，周泽楷记了好多年。
◆【Three】◆
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据说在道上做久了，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和黑道一样浑浊不堪。这话说的可不准，至少叶修不是。
在周泽楷的印象里，叶修永远清清爽爽的，行事利落果决，一张嘴嘲讽起来能逼的人起杀心，心里藏了一大堆弯弯绕绕的战策谋术，性格却坦率得不可思议。
常有人或真心或客套地赞誉斗神的能干，换了别人大概总是谦虚说不敢当，放叶修身上就变成了好说好说哥也知道自己厉害。对方被噎了一脸，却又找不出词句反驳。
周泽楷觉得自己慢慢的想通了一点。身侧越黑暗所以越向往光明，你终将变成你最期望的那种人，或者倾心于那种人。
叶修做到了前者，而周泽楷做到了后者。
◆【Four】◆
叶修如今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满堂的荣光里，周泽楷甚至能看到他的每一根发梢都被日光染成闪闪的浅金色。雪白的被褥遮盖了满身的绷带，叶修的呼吸声绵长而轻浅，清晰可闻。
周泽楷本身就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性格，他习惯也更擅长倾听。没人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就像现在这样，温顺地低敛着眉，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可能他什么都没有想。
几乎每个和周泽楷搭档过的人都遭遇过这种尴尬。不论多少闲言碎语，哪怕奉承或者贬低，只要周泽楷不想回答，那么抛过去的话就像石沉大海，连半分涟漪回应都不会有。
叶修当然不是那个例外。
第一次搭档出任务的时候，一路上他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周泽楷絮叨。他不是剑圣黄少天那种风格鲜明的多话，然而道上的搭档都是同生共死命牵一线的，总得熟悉熟悉培养默契。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要培养默契对于他和周泽楷来说，行动比言语有效得多。周泽楷同人交谈时回应慢，不代表他意识慢。叶修本来还有点担心，配合着他行动，后来却发现逐渐变成了对方应和着他自己。
其实于叶修或者周泽楷这样的奇才，说配合不论哪个都奢侈得过分。彼此牵制，彼此引导，叶修才把对手引到岔口，周泽楷的枪声已经逼迫着把对方压入绝境。他们之间的默契和叶修广为人知的和苏沐橙的默契不一样，那是一种只有强者之间才能懂的无声沟通。
叶修永远不需要担心这个年轻的后辈会不会落队或者陷入险境，他相信周泽楷的能力，一如对方这样相信他。
那次任务完成的时候叶修对他举起右手，等了几秒周泽楷还是没反应，于是对方只能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把他的右手拉过来，和自己的右手握在一起。
「小周，你都没有什么胜利以后的习惯动作吗？」握过了手，叶修很快又松开了周泽楷，表情有些无奈。
彼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前辈嫌弃了的枪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心里恍然，原来斗神叶修还有这样的小习惯。道上谈之色变的叶修，在这个方面倒像个得胜后喜欢耀武扬威般比个手势的小孩，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会心而笑。
◆【Five】◆
周泽楷坐在叶修的病床边，悉悉索索地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探叶修的手，只摸到一堆纱布绷带裹成的手形。这堆纱布里，裹着叶修最为得意的天赋，它曾经拿着冰凉的匕首一击必杀，也曾握着周泽楷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烫的手。
可它现在被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没有一点人体的温度。周泽楷就这样主动用右手把叶修的手放在手心里，一如多年前叶修做的那样。
自那之后叶修同周泽楷的口头交流便越来越少，看似疏离实则越发相近。
精干如周泽楷，已经不需要由叶修告诉他，该怎么做，该怎么逃，什么时机可以动，什么时机需得等。他们之间的对话好像跳过了深层次的战术沟通，返璞归真成日常的交流和谈心。
旁人只觉得叶修每一句话都好像是在礼节性的寒暄，只有周泽楷知道对方都是真心诚意地问候相谈。
有一个出任务的月夜里，叶修和周泽楷并排躲在郊外的草丛里等待任务对象出现。夏夜的风微微地带了潮湿的腥，蝉声波浪似得一迭接着一迭，奏成一曲无休止的交响乐。
叶修突然开口说「真安静啊……你感受得到吗？」
周泽楷透过摇晃的草叶间的缝隙看到叶修仰头望天的侧颜，那是那一夜叶修同周泽楷说的第一句话。
蝉声聒噪风声不止，叶修这句感叹似乎着实有点奇怪。可是周泽楷默默点了点头。
因为他也觉得很安静。耳得之而为声。周泽楷仿佛就那样长久地呆在草丛里，蚊虫或者闷热都不能影响一丝一毫的专注。
周泽楷做任何事情都用了十分的专注和认真，包括等待。所以他听不见任何别的干扰他的声音，天地都浑浑的静谧成一团雾。
周泽楷顺着叶修的目光仰头望过去，满天繁星。
◆【Six】◆
坦率，随性，冷静，睿智，周泽楷眼里的叶修闪闪发光。
可叶修眼里的周泽楷呢？
周泽楷也不知道自己最初怎么会给叶修留下这样的印象，用叶修的原话来说就像温顺腼腆的羊。
所以当两人第一次接杀单的时候，叶修在最后一刻用左手飞快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喊了声别看。周泽楷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心里惊讶不明叶修的举动，手中的枪已经干脆地摸黑一发正中目标眉心。
叶修右手枪的扳机还没按下去，枪声已经响起来，枪下的人眉心一点红，随后鲜血汹涌而出，都没喊一声就这样倒了下去。
叶修露出有点惊讶的神情，缓缓松开了覆在周泽楷眼上的手。周泽楷极其平静地看了地上卧着的尸体一眼，然后蹲下身，抚合了死者的眼。乍泵而出的血渐了好几尺远，在空地上有种惊世骇俗的艺术感。
周泽楷起身给了叶修一个疑问的眼神，后者脸上已经换回了平时随性的表情「没什么。本来想着你要是以前手上没沾过血，还是别看这些画面，怪骇人的。」
说你是只羊，本来以为是只绵羊，后来才发现分明是只长着坚硬锐利双角的野山羊。
那不是周泽楷第一次下杀手，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叶修式的温柔。
这个人和你一同生死场上走过这么多遭，连出枪的习惯和路线都知根知底的摸清楚。冷酷起来浑身的煞气像地狱来的魔神，转眼又能捂住你的眼睛哄着别看。
只是既然入了这条道，就得有面对生死的觉悟。就算周泽楷真是第一次下杀手，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开出那一枪。
有些事情你必然得去面对。生命在这个领悟里轻得如同鸿毛，可能下一秒你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周泽楷一早有觉悟和决心，他想要做的事情竭尽全力不计代价都能达成。道上不知道的只说他是个面善心冷的怪物，温和时腼腆木讷得仿佛开个玩笑都能红了耳根，另一面却有杀神戮佛的执着和狠劲。枪王的名号，可从来不是只有枪法出色。
反倒是叶修，近两年越来越少地接杀单，即使心知他不去做依然雇主能请别人做，还是尽量回绝。
「我们这条道上的人，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我手上已经沾了太多的血，这辈子也洗不干净。小周你还年轻，能少碰的，还是少碰为好啊。」叶修是这么同周泽楷说的。
◆【Seven】◆
叶修的三观在这个圈子里很奇怪，或者说其实正得可怕。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却不愿造杀孽。作为终日与黑暗为伍的人，却极度地热爱光明。
每个人心里都藏了个小人，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本初之心。
周泽楷心里的小人终年累月地安静默坐，冷得像冰却又灼灼似火。
叶修心里的小人也终年累月地安静默坐，只是强大又真真切切地包裹着温柔。
他们原是一样的强者。
所以周泽楷完完全全地能够体会叶修的骄傲。这种骄傲和自身能力或者才干完全无关，是性格里带出来的近乎偏执的对底线的死守。
懂得取舍，却不允许自己抛弃初心；懂得迂回，却不允许自己退却；懂得停歇，却不允许自己永远止步不前；懂得接受守护，却不允许自己成为他人的累赘。
所以最后当周泽楷抱起浑身伤痕倒在地上的叶修的时候，对方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下意识挣扎着还要站起来。
周泽楷按下他的挣扎，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抬头冷着眼看一圈杀手。地上躺着卧着的，活的死的，零零落落的一大片人。看来有人下了血本要除掉叶修。
叶修已经晕死过去，周泽楷满身都是他的血，连空气都溢着黏腻的腥气。
叶修有他的骄傲，周泽楷也有。叶修的底线是骄傲，周泽楷的也是。
而周泽楷的骄傲，是守护。
后来有幸免逃跑的人回忆说，那时的周泽楷站起来的时候仿佛刚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修罗。如果眼神能够杀人，他们大概早就粉身碎骨。
◆【Eight】◆
太阳慢慢地落下去，夕阳的余晖把房间刷成一种惊艳的红。
周泽楷慢慢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一支极小的密封针筒，针管里封着短短的一截透明液体。
他极慢地拆着包装。这支针，原本就是叶修交给他的，周泽楷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用到它，可是还是抵不过祸事天命。最后他拆完了包装，去掉了针头的保护套，看见针尖锐利地泛着光。
随后针尖便被准确无误的插入了叶修的静脉，那一两毫升的液体被缓缓推入，和血液融合在一起，呈现一种妖艳的青。
其实只需几毫克，就能轻易地置人于死地。
他曾经很多次设想，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天，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痛哭流涕？悲愤欲绝？这可不是周泽楷的作风。
周泽楷其实相当平静，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也迟早要这么做。叶修不死却全身瘫痪，不仅对他本身是极大的心理伤害，更可能成为不良居心之人用来牵制他的手段。
叶修的骄傲不可能允许自己躺在床上安度一生，也不可能接受自己拖了周泽楷的后腿成为束缚和牵制。
叶修可能的心情，从他交给周泽楷那支针筒开始，周泽楷就完全的明晓。
因为他们本是一样骄傲的人。周泽楷也不允许自己折损叶修的尊严叫他为难，所以连让他从昏迷中醒来得知自己未来结局的机会都不给。
周泽楷把空针管丢到一边，重新隔着纱布绷带握住叶修的手。
叶修的气息一点一点弱下去，最后融为完全的静谧。
周泽楷闭上眼睛，脑子里好像很多很多个叶修重叠在一起，最后化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小周，你这不厚道啊。早知道他们花钱请的人是你，我也不让包子去浪费时间了。」
「你都没有什么胜利以后的习惯动作吗？」
「没什么。本来想着你要是以前手上没沾过血，还是别看这些画面，怪骇人的。」
「我们这条道上的人，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我手上已经沾了太多的血，这辈子也洗不干净。小周你还年轻，能少碰的，还是少碰为好啊。」
「别看。」
「真安静啊……你感受得到吗？」
嗯，真安静啊。
感受的到，前辈的所有想说的话，我都感受的到。
所以，前辈以后的骄傲，就交给我代而完成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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