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如霜

◎冷漠,傲慢,倦怠,疏离,她们就在这里。
◎本体@霜上尘
◎沉浮之间未逢佳音。
◎与君共勉。

【雁俏】欲望森林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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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你孤身良久,又太过寂寞,只需撩拨一点半星,便可燃起燎原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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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睡下了吗?”

    三声有力的扣门之后,房门自内而开。俏如来站在门后,只披了件素色单衣,玻璃窗开了条细缝,凉风就无声无息地由此流淌过来,鼓满袖袍,乍看有种纤弱的美。

    “尚未。是有什么事吗?”

    “刚发来的捷报,北郊之乱已定,往后白晴之原再无战乱。父亲让我将这个消息告知你,两日后城内将会为此举办盛大的宴会。”

    看得出来,雪山银燕的脸上因欢喜与奔跑染上绯色的苹果色。俏如来莞尔,父亲也绝不会拜托他当夜凌晨就敲开他的房门。但他的小弟总是如此风风火火,喜悦或者烦恼,心事都写在脸上。他的愉快总想第一时间与人分享,不过不擅思考又直来直往,对于惊扰他人夜梦其实并不恶意。

    “我知道了,这确实是叫人振奋的好消息。多谢你的传讯,夜色已深,也请早点歇息。”

    于是互道晚安,对方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去。

    门重新合上的瞬间带起无形夜风,有形的微尘纷乱扬起,再飘飘然归于沉寂。

    俏如来其实早已入眠,一个无关痛痒的善意谎言不过免除他耿直的小弟可能的自我批评与懊恼歉意。

    他素来睡得极浅,一点点细微的周遭动静都可能使他苏醒。这种浅眠除了给予他强烈的无来由的不安全感之外便是各式纷繁杂乱的荒诞幻境。他时常可以清晰地明晓他所在的不过一场幻梦,他在那些光怪陆离的另一世界里,宛若牵线木偶一般随着梦中街道的扭曲变化而移动,无需深谋远虑也不必瞻前顾后。他甚至可以放空一切,化成一朵天青色的绵云或者被吹离花萼的干燥的蒲公英,风是由东而来,又或向北而去,他都不必思索或者挂念,就那样恍恍惚惚地保持半梦半醒的状态。

    这种恍惚似乎让他放松,使他惬意,给予他一个能够放下现实中需要承受与背负的一切的机会。他贪恋这样的幻梦,像任性的孩童一般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的最后一方秘密净土,因为除此之外他至今不知哪里还能让他随心所欲地、放下真名般的身份烙印地,去做他自己。

    然而今夜的幻梦已被打碎,他重新躺回梵木床上,却再难入眠,只能靠着床沿坐起来,半斜半靠地倚在墙上。视野的中央是巨大的落地窗,玻璃被墨色的金属窗格分划出中规中矩的长方形。

    灯光与星芒都是由近至远的暗淡下去的。

    人流总是向城堡中心聚拢,随后才有了烟草炊熏的气息。酒吧,广场,烟火喷泉,再往外的是旅店与贵族花园,最外围的才是寻常民居——即使如此,等级也依旧被瓜分得清晰而醒目。内层灯火通明是不夜城邦,而平民的世界已经随着夜色而寂静下去。

    而星芒的层次感却有些不同的解释。宣教者笃信那些有些璀璨异色的天上微光都始终向着虔心的教徒而去,占卜师则声称星星的存在正是为他们照亮卜算的正确方向,吟游诗人的歌声中星光是永恒不变的悲唱命题,风流游侠却将他们取以作约会少女们最好的情话。然而俏如来的学识告诉他那不过是因视野远近的差不多分辨出的一夕光影,那些随他之面而来的星芒一定也在另一方向同样宠爱着他处的温柔乡。

    于是天地间的亮色都积聚于此,他就仿佛立于顶端的王。天高高过万丈不可及,地深深比孤崖不见底。

    青鸟不知何时翻出窗格,转而落在圣教堂的白银尖顶上,灵巧地把它所有的重量都架构于顶端六芒星上。这种结构是如此地浑然天成,以至于让他一时怀疑那不过是设计师们创作的一具完美雕塑。

    他就一个人定定地凝视着青鸟,凝视着它锐利的长尾羽因夜风而细微地摇摆,凝视着它背后暮色中的一颗赤色彗星,以极缓慢的速度向南方化去。随后一切都渐渐模糊、扩散,彗星移动的路线变成粗而长的天河,青鸟的形状一寸一寸地失去它原有的弧度,软化成一团苍青的圆。

    广场上的诗人似乎在唱一首婉约的慢摇,歌词已经揉进了歌声里难以分辨,旋律里大概是写满悲伤与寂寞。最后连歌声都越来越轻,再其后就只剩一片死寂。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是被精心装裱起来的油画,画里是大小不一的圆形色块,中央的苍青大概是他的爱鸟,亦或者不是,这已不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他想呐喊,想问问这世间的声音和景象都怎么了,可他张不开口,甚至身体仿佛被琼胶树脂浸透、凝固,变得厚重而迟缓,动弹不得。

    夜风过来的时候,寒冷是其次,更清晰的是无助感——

    没有人吗?难道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人挣扎吗?

    无人应答。

    苍青色的圆形色块却逐渐放大,放大,放大,最后与他亲密地贴合,熟悉的温度接踵而来。于是瞬移之间所有的色块都重新锐化变为景物。灯火,星芒,圣教堂,广场上迷离的慢摇。

    青鸟立在他肩上,雀爪有力且温暖,把他拉出孤独的梦魇。

    俏如来的泪终于不可抑制地落下来,唯有无人可见的黑夜里才难得释放压力的机会。他此前所有的用自我安慰来铸造的坚强在这一瞬间都溃不成军,他一贯太过理智,理智到自欺欺人都无法说服自己——

    师尊不过命中过客,已经永远地离去。

    如何在无相知者的长路上踽踽独行才是他一生的修行。

    两日前深夜的沉思与领悟虽然真假难辨,但盛宴却是真实且无可逃避的。以庆祝为源的晚宴可以有无数种由头,但过程大多乏善可陈。

    大部分的情况都是这样的,父亲端坐在古铜王座之上,维持一种庄重而贤明的姿态,仪式般地宣读提早撰写完毕的宴起圣言,随后除了少量的几句与王侯贵族们的政治汇报,大部分的时间里就只能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芸芸众人,独自啜饮唯有他可用的琉璃金盏里的红杏酒,既不与人攀谈,也不歌舞作乐。那是为王者应当的仪态,至于阶上者的真实心思,并无人在意。

    而作为其长子的俏如来在各种实际的情况中都要更为忙碌一些。如何客套寒暄,如何听从并回复子民的意见,如何帮忙摆平两个小弟无心时惹出的麻烦,解决诸如此类的事仿佛一个合格的长子必备的技能。

    事实上整个白晴之原都盛传着他的美誉。言及俏如来,他们的话题往往都以“王上成功培养出的优秀继位者”为开头,又以“白晴定将因有如此的贤君而兴盛”为结尾。

    仿佛从一开始就理所当然地剥夺了他“不优秀”的权利——他一直如此叫人满意,完美到使人忘却完美本身也需付出代价。

    宴会已至尾声,人们大多三三两两地离去,还有稀落的几个英年骑士聚在花园里拿钝刃的木剑随意比试。两个小弟已不知踪影,大约又相约去某处酒吧拼酒。又不久,父亲也归去寝殿,临行前不忘道一句:

    “今日你辛苦了。”

    “这是分内之事。父亲也辛苦了,尽早休息吧。”

    最终人去楼空,俏如来站在一地的杯盘狼藉中目送父亲离去,随后开始着手帮助仆人打理宴后,虽然他们总是表现得受宠若惊且极力婉拒这种善意。

    过程中拾起一只不知是谁失手打碎的酒杯,残杯中尚留存些许的琼浆,有两滴溅到手背上,是红玫瑰般艳丽又醉人的颜色。

    他就在艳色的红酒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倒影的背后空无一人。

    前几日的那种寂寞与无助感再次汹涌而来,从手背的两滴冰凉液体开始飞快地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没过鼻腔,没过头顶,奄奄一息。

    他举目四顾寻找青鸟的踪迹,发现它再一次出现在圣教堂的顶端,坚毅如一具雕塑。

    俏如来终于注意到,它始终瞭望的方向尽头是一片永恒的黑暗,那里无星也无月,没有白昼,自然也没有与之相对的黑夜。

    也许,在那样的黑暗里,所有的不堪和脆弱也都可以被藏匿起来,没有人会介意他的英名,也没有人会强求他的的未来。

    他的青鸟在憧憬那里,甚至也曾飞入其中,纵使被带回白昼之下仍旧对其念念不忘,亦或者——

    他也是。

    他想起那个从黑暗中走进他灯光中的男人,那个仅因一言就无端生怒却又从未加害于他的男人,那个赤褐眼瞳深处藏满秘密与心机的男人……

    雁王。

    俏如来初次见面便明白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背后的含义,才在开口的瞬间又止住声息。

    那种眼神有着和那片永恒黑暗的森林同样的意义——

    欲望,欲望,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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