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如霜

◎冷漠,傲慢,倦怠,疏离,她们就在这里。
◎本体@霜上尘
◎沉浮之间未逢佳音。
◎与君共勉。

【韩张】平沙落雁/番外·往生途

♢正文《叶喻叶·平沙落雁》。
♢番外主cp韩张,韩文清主视角。微量叶喻叶。
♢时间点为第20章老韩苏醒前。

正文-【叶喻叶】平沙落雁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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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人在将死之时,便能如回访般在脑内看完生平所有回忆——爱恨情仇,忧思欣愿——随后踏过往生的河川,饮下一杯孟婆汤,前尘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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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应是已经死去,或者……正走在往生的路上。
    韩文清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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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那里爬满斑驳的茧,那是他在风霜中印下的痕迹,是他生而为战者的荣耀。
    可那种痕迹正在缓缓地消逝。
    首先是褪去指尖细微的划伤,然后是多年练武持剑的深茧,最后连手掌心的复杂纹路都变得模糊难辨。
    这是潜移默化般的消逝让他恐惧,却又无可奈何。
    韩文清很少有惧怕的东西。他的性格叫他无所畏惧,永不退缩。可这是和战斗截然不同的事,战时尚可凭着一腔热血和凌然正气勇往直前,可在死后的这条路上,却只有孤军奋战,以及永恒的暗影与寂寞。
    他正逐渐恢复成初生时的模样,无尘无垢,无伤无痛,无悲无喜。
    他走在这条倒退的单行道上,一路走,一路遗忘。
    他已经死去,死在太原古城的战场上,死在叶修的一剑之下,像一个至死不降的战士一样死得英勇而壮烈。
    这就已经无何可埋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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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若我要你生呢?」
    仿佛虚空里炸响的惊雷,有一个声音这样说。
    周遭任是一片漆黑,韩文清独自有着,不知那声音是从何处来的,又直觉那个声音的熟悉。
    「你对一个已死之人还能有何索求?」
    「呵。」
    那声音应了声轻笑。
    韩文清瞬间就认出了那声音是谁的。因这笑声他太熟悉,哪怕只凭这一声笑也已足够,那种嘲讽的语气,那种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态度,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声音背后那个人的神色——挑着眉,居高临下地,仿佛俯视一个失败的弱者。
    可他还能怎么办呢?一个已死之人,连地府的小卒都比你更清醒生死有别。只是这一路死寂,末了还得让鬼怪化成叶修来嘲弄两句,不得不说讽刺。
    是否走在往生路上的每个人都有这样一番境遇,清楚地感知自身的退化,精神越清明,记忆愈模糊。原来纵使生前为王或将,在生死之道上一视同仁——他已经回想不起以及是如何死去的,只是他被人所杀,死得光明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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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就是碎裂成片的铜镜,无法弥补,弃之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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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能以一死换取十万之生,吾等死且为荣。」
    「……在此以我军之名为你们践行。无论荣辱,无论胜败,无论生死——我们同在,我们永不言败!」
    那是张新杰洒在黄土上的烈酒,琼浆玉露都比不过的唇齿生香。可以从口腔一路烧至胸膛,在心房燃起熊熊的火,此后满眼所见都是那种赤红,或许是满腔热忱,或许是鲜血流淌。
    韩文清很少喝这样的酒,张新杰总是按下他的酒杯,换上清淡的米酒。他说那种酒太烈,烧灼伤身,浓香再迷人,单闻着味儿便醉了八分。
    他说为人将者,不应醉得太酩酊。
    张新杰这人就是这样,自己活得清醒又节制,还管着别人同他一样清醒。
    临行前那杯酒,韩文清也没有喝,张新杰把它洒在土里。
    韩文清用眼神的交汇彼此道别,随后独赴黄泉。
    再没有更清醒的时候,也再没有更沉醉的时候了。
    不知那些先我而去的兄弟们是否也曾等我同往?是否这杯酒足够烈,烈到可以一醉不醒,烈到了却旧愿。
    韩文清透过回忆的窗,去看张新杰的眼,才发现那墨瞳的深处还藏着一点犹豫和不舍。
    张新杰不应,也不会有这样的神色。那如微芒般的一点点犹豫,在醉酒后却似乎被无限放,韩文清突然意识到,这是张新杰在眷恋,眷恋不舍到犹豫不决。
    韩文清不是个善察心思的人,也许是一直以来习惯了张新杰打点好了所有细节,竟让他迟钝到错过诀别时候的最后一抹留恋。
    可都太迟了,知晓了又能何用呢?
    一个已死之人,也不应再有不可能的心思。
    韩文清往前踏了一步,唇齿间似有浓烈酒香,洒酒的人影逐渐飘散至云烟,那是与他并肩过的人,为他挡下的烈火烧心。
    这杯酒,终是要亲自饮下,随后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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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绘形成像,其字为『尹』,装裱成框,其状为『口』——是为,『君』。」
    「……死局无解,但这局……尚且可绝处逢生。」
    「……不逆天,如何反败为胜?」
    叶修是用那种惯用的语气厉声反问他,彼时的韩文清盛怒得想开口,当然是被张新杰压下来了。
    叶修这个人总是有这种本事,有本事让他暴跳如雷,有本事与他平分高下,有本事到了他都死了还在地府嘲讽他一句「呵」。当然也如同一贯的,他对他束手无策。
    韩文清从前只在一桩事上能凛然坦言自己是优于叶修的——他有一个举世无双的亲信谋士,而叶修没有。
    这就承认起来又有点尴尬,仿佛他韩文清的得胜还得寄托于另一个人,更尴尬的是他确实离不开那个人,不论在哪方面上。
    「……你这个性子啊,也不知道圆滑退让。不适合在朝政里混,还是战场适合你。」
    可回忆再往后他与叶修相逢时,那人身边已有了另一个人,站在也许同张新杰之于他一样的地位上,不温不火地,和叶修一唱一和,给他演一场乱世的大戏,末了再叹他一句——你这个性子啊。
    韩文清此刻并不生怒,也许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随着忘却和退化,失去了那种心情——韩文清在叶修面前常用的心情。
    或者相似之人都终要走上同往的道路,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同行人。他和张新杰如是,叶修和喻文州如是。
    如若他拒绝了那次的邀约,把那张绘了字的画连同裱框一起一把火烧了,是否就能不被这场战斗牵涉进来,不去猜测那人的身世秘密,不必为他们的雄图壮志压上他的兄弟们和他自己的性命?
    这是无解的疑问,历史就与身后的遗忘之路截然相反,只可回溯,无法重来。
    张新杰为他挡住了第一次,坚定不移地拦住他与那个秘密的相遇,告诉他——别去。
    可是注定是拦不住第二次的,叶修给他的筹码太重,赌上他和他的蓝雨府,好像在问他——你要不要也带上你的军队来入我的局?
    韩文清没有拒绝的能力,因他不仅仅是一介武士,不仅仅是张新杰的侍主,更是数十万将士的总将。他既顶天立地地站在他们之前,就应拿出保护他们的姿态。
    这是韩文清为将者的担当。
    ……可你已经死了,抛下你的战士们独自死去。
    他的脑海里突然有这样一个念头,也许是本能地扪心自问后所得的叹息——他死了,死在叶修的棋局里,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如若我要你生呢?」
    又是那句话,可这次虚空里发声的人,是万千士卒。他们同声共呼,震耳欲聋。
    韩文清的步伐顿了顿,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
    一个死去的将,还能得你们信赖吗?
    可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他死后谁能撑起坚实的巨伞,守护无辜士兵的一方天宇?
    连这样的心情都会忘却吗?生死之道当真如此残忍,残忍到无法可解,无迹可训。
    他无言以对,只能再往前走。一路走一路默念——别忘,别忘,别忘。
    身后记忆似镜,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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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人有报复,是好事,但想得太多,就不够成熟。」
    「……你是不是很缺对手?可你遇到了我,你会败给我,现在会,以后也会,只要我一朝还是你的对手,你就不会赢。」
    「……如果你不是他的对手呢?」
    韩文清觉得自己好像走过一条好长的路,起初似乎曾有恨怒忧惧,但此时只剩心如止水。
    这就很不像用在韩文清身上的词——心如止水。
    也许是记忆存在的年纪还太小,在这样的年纪里,是很难留下强烈的情感痕迹的。
    这是魏琛。
    这是叶秋。
    这是……张新杰。
    韩文清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过会儿又再默念一遍,仿佛在确认某种特定的约定,可他已经忘却是何种约定。
    我还记得他们,是我幼时共同的……玩伴?魏琛吗?叶秋吗?张新杰吗?
    他无法回答自己的迟疑。或许应当有一种更准确的词汇来形容他们的关系,可他想不起来。
    失去记忆是这样的一种体验,每一步都在追溯过去,每一步又同时在抹掉过去。
    年幼时的叶秋就是这么骄傲,纵使在成人面前也从不退让三分。这人其实很懒,分明是敌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格。可韩文清从小就很喜欢和他打架,寻着各种理由地和他闹,然后被他打败,被他气的暴跳如雷,再带上一身伤痕回去。
    这种自虐式的磨砺成效的喜人的。因为叶秋说的对,他很缺对手,甚至说,在那个时刻,他只有这样一个能和他一战又将他打败的对手——也许长大后也是,只是他想不起来。
    是什么给了他如此坚毅的性子,让他生出这样强烈的渴望变强的心情,强烈到纵使失去记忆之后还能在内心深处存有一点半星的火光,只需一个小小的契机,一个契机……
    少年张新杰站在他身侧,给了他一个肩膀支撑,用手绢替他擦干唇旁的血污,这样问答了叶秋。
    ——如果你不是他的对手呢?
    才多大的年纪,就用的一手好双关。
    若要战,他应有得胜的一天,若不战,那他也无人可敌。
    张新杰似乎从小就这样无条件地信任他。信任他的决定,信任他的目标,信任他的未来。
    他给他肩膀作支柱,把他的累累伤疤藏在身后。像两只猛兽,交战时露出尖牙威慑敌人,受伤时相互依偎地舔舐伤口。
    韩文清突然觉得心口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动了动。
    张新杰,我的新杰。
    你看他如此锐利,又如此温柔。
    可这应是不该有的感觉,他已经死去。
    韩文清已是一个死人,忘却了大半回忆的死人。
    「如若我要你生呢?」
    是张新杰的声音,少年目光灼灼,神色似乎是穿透记忆来自另一方世界。
    韩文清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从未如此地想应答他,话都到嘴边,却发不出来,如鲠在喉。
    时机稍纵即逝,那段记忆就星光般暗下去。
    没有回头的路,他只能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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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你是韩文清。我也知道你不认识我,但现在认识了,我叫张新杰。」
    「那你想作王吗?我的韩王。」
    这条路也走到尽头了,再往下,也只有一片荒芜了吧。
    在一片迷蒙中只有那个少年的影子,他说他叫张新杰。
    别忘,别忘,别忘。
    孙帝立长子贤为太子,举世哗然。
    太子虽说字名贤,却一点也不贤,性暴躁顽劣,骨子里又懦弱怕事,空占了个好名字,对不起孙帝为了赐名时的期望。
    流言都传到宫门外了,都说太子无德,国无良才,吾命休矣。
    皇三子翔,彼时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出宫途中因与太子生出争执被推出坐轿,重伤在地。
    刚满十岁的韩文清,天不怕地不怕的,冲上去就拦下坐轿把太子一顿教训,叫他道歉。那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眼泪鼻涕连屎带糊了一地。
    韩文清因此出名——虽然事后挨了父亲一顿家法处理。
    少年英雄,也许就是这样迈出第一步的,或许更需要一点契机,比如刚被打得爬不起床的韩文清,遇到窗外偷看的张新杰。
    韩文清心想,以前怎么没看到过他这样偷看自己?
    也可能是他总是昂首挺胸目不直视,自然发现不了那边角落里的另一个少年,只有此番躺倒在床了,才瞧见陌生少年,眼神带点担忧。
    于是他向他自我介绍,没有犹豫,仿佛已经试炼过千百次的说辞。
    张新杰问他后不后悔。
    韩文清摇摇头。他不觉得委屈,只觉得屁股被家法收拾得有点疼,好吧,不止一点点。
    张新杰说:那疼吗?
    韩文清没应声,他不允许自己示弱。
    张新杰推开窗户翻窗入室:疼就对了,好叫你下次别这么莽撞。
    你看这人多奇怪,没头没尾地到别人房里来,自顾自地自我介绍,然后再像个大人似地教训他几句。
    你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多奇妙,他竟然不反感这种不请自来。
    张新杰说他关注他很久了,说他觉得他有成事之能,王将之风。
    这个年纪的韩文清还没学会怎么用客套地寒暄,只能干巴巴地说:天底下已经有一个帝王了。
    张新杰说「那你想作王吗?我的韩王。」
    回忆戛然而止,光芒逐渐淡去,韩文清知道这是即将失去这段记忆的预兆,也是他即将彻底以韩文清这个身份离开这个世界的预兆。
    路已至尽头,只差临门那一步。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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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作王吗?
    ——我的……韩王。
    忘却了的事情,忘却了的人,却有忘不掉的话,一遍遍循环往复,声声叠叠。
    我想作王吗?
    不如说,我有那个能力和觉悟去成王吗?
    一个忘却一切的死人,也可以成王吗?
    「如若我要你生呢?」
    这竟然是他自己的声音,从远古浩淼的黑暗中传来的,借由他自己的口,说出似乎听过多次的话。
    那是他的扪心自问——我想要生吗?
    韩文清小退了一步,惊讶地发现可以退,于是又退了一大步。微茫凝聚成色,他转身开始向来句狂奔,感觉自己此生从未跑的这样快,踏得这样用力。
    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踩在土里,凿开一个浅坑,坑里落满寻回的记忆。
    是,我想活着,长久地活下去!
    想活着与叶修比试,想活着踏在这边疆土上,想切实地以自己的身躯保护重要的人!
    我是韩文清,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韩文清,是不会退缩不畏失败的韩文清,是沿着少年时的记忆走出来的英雄韩文清!
    愿作,也必将作你的王,你的韩王!

    天光乍破。

    「没想到,我还活着。」
    「是,你还活着。」

——————End——————

▽四月的最后一更,比理想中来的晚了一些【x】
▽除后两节之前大部分对话来自正文。……有一种番外给正文剧透的感觉【雾
▽写的时候突然自己被那句【我想要生】戳中低趣味的笑点,好好好你生你生,你回去让他给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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